人在草木间

发布时间:2023-05-19 09:53:01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文人雅集总是少不了茶,这是南宋画家刘松年的《撵茶图》,右边的三位文人,一人伏案写字,另外两人旁观;左边的两位茶博士,一人坐在矮几上磨茶,另一人立在桌边,正提着汤瓶点茶,画面中的茶具非常多,展现的是宋代的点茶技艺。资料图片

5月21日是“国际茶日”,这是联合国设立的国际日,以赞美茶叶对经济、社会和文化的价值,促进全球农业的持续发展。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茶起源于中国,盛行于世界。联合国设立“国际茶日”,体现了国际社会对茶叶价值的认可与重视,对振兴茶产业、弘扬茶文化很有意义。作为茶叶生产和消费大国,中国愿同各方一道,推动全球茶产业持续健康发展,深化茶文化交融互鉴,让更多的人知茶、爱茶,共品茶香茶韵,共享美好生活。

中国是茶叶的故乡,中华茶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让我们走进茶的万千世界,一道感受中华茶文化的魅力。

纵贯千年的“南方嘉木”

林语堂曾说:“只要有一把茶壶,中国人到哪里都是快乐的!”中国是茶叶的故乡、茶文化发源地,这里的人们最早把野生的茶树驯化、种植、栽培,由此开启了人类漫长的饮茶历史。

从唐宋时期的“夜臼和烟捣,寒炉对雪烹”“螺钿珠玑宝盒装,琉璃瓮里建芽香”,到如今的“工夫茶”“围炉煮茶”,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里,一杯清茶,敬天、睦邻、孝亲、敦友,无时不有、无处不在。

把历史的卷轴向前舒展,茶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传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清代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里说“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典籍记载表明,不晚于周代,巴蜀地区已经开始了茶树的人工栽培。其后,茶伴随着东方文明一道成长,历经沧海桑田、兴衰荣辱,日渐成为“君子小人靡不嗜也,富贵贫贱靡不用也”的饮品。

唐代以前,茶叶被称为槚、荼、茗或者荈,直到唐玄宗李隆基在编撰《开元文字音义》时,将“荼”字去掉一横,这一片珍贵的“灵芽”才被赋予了优美而又充满诗意的名字。真正让“茶”这个字广泛流传的是“一生为墨客,几世作茶仙”的陆羽。他一生专注茶事,系统全面地总结了种茶、制茶、煮茶、饮茶等相关经验,撰成《茶经》一书,他从文化的视角把茶的生产、品饮和雅志、修身融合起来,开启了属于茶的崭新天地。

这一时期,古人遇茶,总不免一声惊叹。诗僧皎然饮茶时,感慨“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温庭筠爱茶滋味,“疏香皓齿有馀味,更觉鹤心通杳冥”;韦应物探寻茶道,“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彼时人们以茶会友,又在杯盏间探究茶之理,为流光溢彩的盛唐留下了一笔浪漫的青绿。

如果说煌煌盛唐孕育了茶文化,那接续传奇的赵宋,又让这片神奇的叶子飞入寻常百姓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茶产业,更衍生了制茶、品茶、斗茶等文化奇观。

展开《清明上河图》,汴河两岸茶馆林立,好不热闹。文人士子“斗茶”的紧张,押司小吏啜茶的欢笑,茶贩商人吆喝的粗喘,一一跃然纸上,好不生动。宋人嗜茶,茶饮买卖昼夜不绝。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商贾百姓,无不将盏中之水入诗、入画、入庙堂,入禅、入道、入人家,最终开枝散叶,流通天下。

北宋太平兴国初,朝廷在北苑(今福建省建瓯市)设置御焙,派重臣督造御茶“以别庶饮”,在丁谓、蔡襄、柯适、郑可简等历代转运使的匠心督造下,从大小龙团到瑞云翔龙、从万寿龙芽到龙园胜雪,茶叶工艺逐渐登峰造极,龙凤团茶自此“名冠天下”。北宋周绛在《补茶经》中赞叹:“天下之茶建为最,建之北苑又为最。”

“罢造龙团,惟采芽以进”。生于乡闾的明太祖朱元璋,看到当时登峰造极的茶工艺,给茶农带来了繁重的徭役。于是一纸诏书下令以“散茶”代替“团茶”,冲泡散茶方便快捷,这是最接近现代品饮的饮茶方式,其实它并不始于明代,唐宋时代民间已有此风。散茶成为主流,开启了中国茶文化的新篇章,一批名茶逐渐崭露头角、声名远播。

精行俭德的“茶之真味”

“茶性俭”,“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在茶圣陆羽的心目中,茶叶生来无欲,不争不抢,不畏风刀霜剑、不避严寒酷暑,烂石、砂砾、黄土无不合其精神,不论土地膏腴或者贫瘠,这一片青于岩上、绿到心尖的小小叶子,都能尽情汲取天地精华,粲然绽放岩骨花香。

两晋时期,奢侈之风日盛,东晋名臣陆纳却始终崇廉尚俭,“贞厉绝俗”。贞厉何解?唐代大学者孔颖达说“贞,正也;厉,危也。居争讼之时,处两刚之间,故须贞正自危厉,故曰贞厉”。权势显赫的谢安敬重陆纳才学人品前往拜访,陆纳仅仅以茶果招待。这时陆纳侄子陆俶自作主张,奉上珍馐款待谢安。客人走后,陆纳痛杖陆俶四十棍,并疾言厉色说道“汝既不能光益叔父,奈何秽我素业”。对古代廉士而言,茶叶简约、纯粹、朴素,以茶会友、淡而不厌,蕴含着君子清如水的交往美德。

历史上,茶文化与儒家思想互为滋养、交相辉映。朱熹出生时,其父朱松的好友郑安道就以建瓯凤山贡茶名品“月团”相贺,并题诗“凤山团饼月朣朦,老桂横枝出旧丛。小友他年春入手,始知蟾窟本来空”,希冀朱熹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朱熹一生在闽北“琴书五十载”,自喻“茶仙”,以茶修身、以茶明德,终生粗茶淡饭,以“清如许”的气节,创建武夷精舍、考亭书院,编撰《四书章句集注》等书,开创理学高峰,综罗百代,致广大而尽精微,为儒学文化注入源头活水。朱子文化也成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人生沉浮、世事变迁,一盏茶足以慰藉。苏东坡一生多次被贬,虽辗转大江南北,却也更有机会遍寻名茶名泉。在湖州任上,他在革新除弊、因法便民的同时,也不忘“独携天上小团月”登惠山绝顶,与好友论茶;在漂泊儋州时,虽放逐天涯,却穷且益坚,常常钓石取水、妙手煎茶,始终保持文人风骨,设学堂,开一省之文脉、破荒隅之民风,自喻“沧海何曾断地脉,珠崖从此破天荒”。

在渔梁驿放饮大醉的陆游,带着满腔悲愤转任提举福建路常平茶事,忆往昔抗金前线,单骑入渭水、匹马戍梁州,叹今朝“功名塞外心空壮,诗酒樽前发已华”。陆游品了很多茶,写了很多关于茶的诗,对于自己的本家茶圣陆羽十分敬重,他甚至在诗中自比为“茶神”:“桑苎家风君勿笑,它年犹得作茶神。”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茶中有青绿,更有中国人的风骨。文人士大夫饮茶用茶、爱茶嗜茶。茶之于仁人志士,应是“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的潇洒随性,应是“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的自守清廉,应是“心随流水去,身与风云闲”的安然自在。世上若无茶,或少却一半风雅;浮生如有茗,胸中更有人间清风。

连接世界的“东方茶路”

一缕茶香,上承千年连接古今;一杯清茶,贯通东西书写传奇。

唐宋两代,日本最澄、空海、荣西等禅师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将中国的种茶、制茶、烹茶的方法带回日本。从天台山浮海至日本的航路,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茶叶之路”。茶叶在日本落地生根,写下了独具特色的篇章。

而后,这片神奇的树叶从川蜀高地、滇南重镇、武夷山下出发,或沿“茶马古道”翻山越岭,走上青藏高原,通向南亚、东南亚;或走“万里茶道”一路北上、摇铃大漠,远销俄罗斯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城市;或循海陆“丝绸之路”不远万里、连舸远航,跨草原、行荒漠、渡大海,直抵欧洲、非洲等地。一片小小的树叶,连接起了整个世界,除了缔造让世界瞩目的商业辉煌,也让中华茶文化远播域外。

人与茶相伴,有多么遥远的路途,就有多么传奇的故事。遥想明清时代,一批批晋商从福建大量购进茶叶,投资茶山,开设茶庄,途经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山西、河北、内蒙古等地,穿越沙漠戈壁,登上蒙古高原,最终到达中俄边境通商口岸恰克图完成交易。这一路要克服许多自然与人为的困难。他们以身家性命为赌注,用双脚丈量南北、贯通东西,将这片神奇的“东方树叶”带向更大更远的世界,也让世界看到一个开放、包容的中国。

当中国茶与其他文明进行交流时,我们看到了16世纪有“日本茶圣”之称的千利休将“侘寂”与茶道相融合,删繁就简、抱朴守一,借鉴宋徽宗“清、和、澹、静”的茶道思想,开创了“和、敬、清、寂”的“草庵茶道”;我们看到了17世纪来自葡萄牙的凯瑟琳王后将茶叶引入了英国宫廷,茶叶在十三行贸易中逐渐取代丝绸成为输出国外的最大宗商品,中国茶的大量引入,让下午茶的风尚成为可能;我们看到了两百年前,武夷山八位制茶师傅远赴印度,终其一生种茶、制茶,生产出了世界闻名的大吉岭红茶。中国茶作为中西文明交流互鉴的重要媒介,为世界文化多样性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近年来,“茶叙国事”“茶礼”开始频频出现在各种重要的外交场合,以茶为媒、以茶会友,通过茶来促进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文明交流互鉴,成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亮眼内容。茶叶的辉煌亦不再囿于故纸堆里的已有历史,正在新时代新征程中翻开崭新的一页。

茶,生于山谷丛林,地孕天养,得天地之精华,它曾乘坐遣唐使东归的渡船,曾登上汴京城皇帝的御盏,曾进入恰克图互市的商行,沿着丝绸之路翻山越岭、随着茶船古道远渡重洋,向世界传递“和而不同”的茶道哲学,写就“南方嘉木”的传奇篇章。(徐睿  叶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