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经常跟母亲去河下三姑奶奶家。每次三姑奶奶都会煮腊肉,上蒸笼,擀面条,高桌子矮板凳地招待我们。母亲说:“自家人不用见外,在厨房里水缸盖一翻,摆着吃点就行。”三姑奶奶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虽然我们都不会喝酒,席前还是上了酒,摆了酒盅。受人尊重自然心生敬畏,吃饭时,我坐得端正,小心翼翼地动着筷子,生怕失了礼节。
三姑奶奶是当地方圆几里的讲究人,她总是穿着对襟布扣青布衫、圆口白边黑布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她的内心也如仪容般澄澈,时常面带微笑,腰板坚挺,不慌不乱。三姑奶奶从不在背后议论别人,她有一副热心肠,邻里有矛盾也常请她去说公道话。
内心庄重,人才会讲究。
村里茂叔的家在一棵大白果树下,只是搭了个棚。我小时候喜欢往茂叔家跑,不仅因为他会讲《水浒》《白娘子》,还因为他家永远干净整洁。《新儿女英雄传》第十三回写道:“屋里油漆的家具,和大大小小的玻璃镜,都亮闪闪的,布置得挺讲究。”茂叔家虽然只是个棚子,锅碗瓢盆、粮食水缸、床铺被褥都挤在一个小空间里,但整洁有序,物件也透着光泽。那时,农村孩子哪里正儿八经喝过茶呀,而我小时喝过的几次茶就是在茂叔家,水清茶香。他每次递给我的白瓷盖碗,都格外洁净。在那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年月,茂叔将一茶一饭的平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讲究是一种生活态度,讲究的人内心是真实、真诚的,这与富贵奢华无关。它往往因为氤氲着一股烟火味儿,让人觉得生活如此美好。
在江西于都中央红军长征出发纪念馆的展柜中,有一双绣球草鞋,这是一双与众不同的草鞋:鞋尖上各绑着一颗红心绣球,鞋底、鞋面精编细织,用的是本地最柔韧的黄麻。在烽火连天的革命时期,虽然相爱的人最终走散了、音信全无,但透过这双做工讲究的草鞋,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个年代那一群人丰富的情感世界,以及那一颗颗热乎乎的心。
讲究的人必然是热爱生活、懂得自尊自爱的,但这种讲究不是刻意的表现,而是由内而外地自然流露。
生活中,还有些讲究是良心和匠心的坚守。比如:炸油条的油每天一换、做点心的面入水必须搅拌2分钟、制作粽子要27道工序……同仁堂有句古训:“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选料考究,做工精细,不差分毫。这些讲究不仅是对待别人,更是尊重自己。
其实,讲究就在细微之处。饭桌上的规矩、说话时的声调、见人时的称呼……这背后是秉性、文化、礼数。当我们对自己有了要求,对生活有了态度,对世间有了敬畏,也便有了讲究。而当一个人讲究的时候,那专注的神情,连阳光都簇拥着。(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