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丰八年(1085年),谪居黄州5年多的苏轼踏上了北去边关重镇登州府的漫长旅途。十月十五日,苏轼抵达位于蓬莱的登州府衙,然而仅仅在担任登州知府5天之后,他又接到朝廷诏命,令其再次启程赶赴京城担任礼部郎中。
登州自古是北方重要的海防要塞,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是兵家必争之地。唐朝初年即在文登设置登州,不久予以废除,如意元年(692年),朝廷又于黄县复置登州。到了宋朝,登州辖蓬莱、黄县、牟平和文登等地,府衙则设在蓬莱。
元丰八年的蓬莱阁刚刚建成24年,默默耸立在丹崖山上,在这个远离汴京的海边尚名不见经传。刚刚历经人生磨难的苏轼来到蓬莱阁,在渤海之滨,望着浩瀚壮阔的海面,难抑激动的心情,挥笔写就《蓬莱阁记所见》:“登州蓬莱阁上,望海如镜面,与天相际。忽有如黑豆数点者,郡人云:海舶至矣!不一炊久,已至阁下。”然而不几日内,朝廷诏命旋即而到,苏轼心中怀着些许遗憾,在离别之际又题写了《海市诗》:余闻登州海市旧矣。父老云:“常见于春夏,今岁晚不复出也。”余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祠,明日见焉,乃作是诗。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
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苏轼的诗词为蓬莱阁注入了灵气和精神,犹如画龙点睛,让这座寂寞矗立在海岸的亭阁从此声名赫赫。
如今来到蓬莱阁,在飞檐翘角的建筑群中依然可以找到苏公祠和卧碑亭,“五日登州府千年苏公祠”也成为当地引以为傲的美谈。苏公祠里近千年来供奉着苏轼的画像,见证了苏轼短暂时间担任登州知府后深受百姓爱戴的历史。
苏轼是才情满怀的诗人,海岸的壮阔景象让他的心胸更加宽广,在经历了艰难的谪贬生活之后,他依然保持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在这个偏远的边关重镇上,他想到的仍然是为黎民苍生计,造福当地百姓。
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苏轼在登州知府任上仅仅5个日夜,他在卸任后,又驻留了10余日。在这段短暂的日子里,苏轼尽自己所能体察民情,掌握了一些关系民生的紧要事务。当他离开后还继续为登州老百姓做了一些实事。史载,元丰八年十二月,苏轼刚刚离开登州回到京城,便上奏朝廷《乞罢登莱榷盐状》和《登州召还议水军状》,为民请命,为国固边。
这两篇奏章,行文如流水,言简意赅,堪称调查研究的“范本”。苏轼写的《乞罢登莱榷盐状》,文风朴实,直面问题,对策精准,分析了榷盐制度的弊病,提出了改进措施。登州沿海历来是重要的产盐之地,他却看到灶户失业,百姓吃不起盐,官府里的盐堆积如山,而商贾不至。清代盐政碑记中记载:“苏文忠公,莅任五日即上榷盐书,为民图休息,士人至今祀之,盖非以文章祀,实以治绩也。”《蓬莱县志》亦记道:“蓬邑不食官盐,自宋代苏长公已条奏得免其累,洵所谓仁人之言,其利薄哉!”
同月,苏轼又向朝廷呈上《登州召还议水军状》:“右臣窃见登州地近北虏,号为极边,虏中山川,隐约可见,便风一帆,奄至城下……”作为海防重镇,登州北部接近辽国,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本应严防戍守,他却看到此地守卫松懈,驻防随意抽调。在详细考察这里的边防要塞情况之后,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北宋太平盛世外表下潜伏的巨大危机,朝廷也很快采纳了他的建议,加强蓬莱沿海防务,在蓬莱阁下建成了刀鱼寨。
在他离开登州之后,当地老百姓立起很多苏公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他写的《乞罢登莱榷盐状》,在这块土地上,他的诗词和奏章成为代代传诵的锦绣华章。
回到汴京的苏轼又经历了数次谪贬,辗转多地。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宋哲宗在正月里驾崩,宋徽宗即位后大赦天下,苏轼结束了3年的海南岛流放生涯,移廉州安置。十一月在行至英州时又接到朝廷诏命:官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在外州军任便居住。第二年,苏轼度岭北归,行至真州时再度游览金山寺。长老向他展示了画家李公麟特意为他精心画的肖像,他抚画感慨万分。30年前36岁的苏轼出任杭州通判,初游金山寺,指点如画江山,意气风发:试登绝顶望乡国,江南江北青山多。如今历经谪贬磨难,已是白发苍苍,苏轼回顾坎坷的人生历程,挥笔题道: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或许,生性豁达的苏轼已经将西湖疏浚、徐州抗洪和登州两奏章等那些实实在在的功业都淡忘了,都当作是他宦海生涯的分内之事。
1101年7月,苏轼终老于常州顾塘桥畔,当地百姓恸哭于市。苏轼逝世920年后的今天,当人们再次细读苏轼的《乞罢登莱榷盐状》和《登州召还议水军状》,遥想他登州知府任上5天劳碌的身影,感受他字里行间浓厚的家国情怀,仍然会为之敬佩和感叹。在蓬莱阁上,后世曾有人赋诗曰“诗卷从来已折衷,古祠今又拜遗风,果然日与山海对,公爱此间我爱公”。如此关心民生疾苦的好官,如此胸怀旷达、才情满腹的诗人,老百姓又怎会不爱戴他呢!(孙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