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南,万宁的夜,月亮似刚洗过。独自散步的我,听着收音机里播出的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即将举办各种庆祝活动的消息……年过七旬,党龄近50年的我,一时百感交集,很想唱支歌。
北斗星在眨眼,似是提醒:唱唱长眠在你们东北的那个老乡吧。他离你很远,你却挨他很近;他不知世上有你,你却把他放于心窝几十年;他辞世时你还没出生,而你出生的那块黑土地正是他用鲜血染红,漫山遍野盛产大豆高粱。
他父亲本是一个乡间教书人,盼他能有出息,送他离开家乡到省城学校读书,成为一个不握锄杆子的人。他却在学校加入共产党,成为东北地区早期的党员之一。
他就是抗日名将赵尚志。1925年夏天,他入党时只有17岁。
这个17岁的共产党员,入校不久就被推选为学生会副会长。后因他带头在学生中间开展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活动,被学校以“不守校规”开除学籍。他感悟到,要改造中国,光扔下锄杆子念书不行,还得学军事,手中要握住枪杆子才有救国希望。于是,他向党组织提出,去广州黄埔军校学习。当年,他便如愿以偿进入黄埔军校。在校时,他曾与军校亲国民党的学生展开辩论,遂以“直言敢斗争”而闻名。1926年5月,因对蒋介石的反共政策不满,毅然退出黄埔军校。
按照党的指示,他又返回东北,成为地区党组织领导下的青年联合会会长。在哈尔滨和长春地区,他负责青年学生运动。被军阀当局逮捕获释后,他再度被捕。虽曾遭受多次拷打,但他只字不供不悔,表现出一名共产党员的坚贞不屈。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经党组织营救出狱,他又赶赴哈尔滨,发动工人和学生支援义勇军抗日作战。其间,他还协同另一个青年共产党员炸毁日寇一列军用火车,影响很大。随后,他接受党组织派遣到我的故乡巴彦县,配合共产党人李兆麟开展改造土匪和民间武装抗日工作,成为共产党在北满建立武装的开拓者。
1933年,因他带领的独立师遭到日伪政权疯狂围击,加之内部成员复杂,队伍被击溃解散。满洲省委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于赵尚志,强令他作深刻的检查,并被开除党籍。当时只有8年党龄的他,向中共北满省委诉求,希望能给予他改正错误的机会,别开除他的党籍。
但他的诉求没有实现。
啊,一个25岁的青年人,当时他的心潮是像松花江,还是像黑龙江,抑或像他在黄埔军校时游过的珠江那样汹涌难平?我们不得而知。
他被反动当局两次开除学籍。现在,又被党组织开除党籍。一个有真正信仰的男儿,欲哭无泪!但他那犟烈的性格,更激起他永不叛党的决心。于是,他隐姓埋名,誓死要干出个样来,以期重新回到党的怀抱。
他怀着满腔忧患和自愧,隐瞒身份,投奔到另一支抗日义勇军部队,当了一名马夫。由于他英勇和智谋过人,很快得到重用。后来,他又独立拉起一支游击队,主动率队接受中共珠河县委领导,创建珠河反日游击队。
1935年初,这支部队已发展成为东北人民革命军第3军,由他任军长,率部西征,取得不小战绩。当年,根据他的突出表现和恳求,中共满洲省委终于同意恢复他的党籍。但这其中还有一段曲折故事:1940年夏,中共满洲省委由于听信一些人的片面汇报,对赵尚志产生怀疑,他被二次开除党籍。但他忍辱负重,仍率小分队坚持抗日斗争。他对周围的同志说:“我生是共产党的人,做党的工作是我一生的任务,我一天也不能离开党,死也要死在东北抗日战场上。”开除赵尚志党籍以观后效,是受“左”倾路线推行者王明和康生指示决定的。他真正被恢复党籍,已是多年之后的事。
党组织观到的“后效”是可观的:他与抗日英雄杨靖宇并肩战斗,担任了东北抗日联军第2路军副总指挥。两位党的抗日将领,英名赫赫,最后都是被敌人罪恶的子弹所害。日军曾残忍地剖开杨靖宇将军的腹部,发现他胃中充塞的竟是一团团难以消化的枯草、树皮和棉絮;而我要为他歌唱的这位赵尚志将军,正背着“开除党籍”以观后效的处分决定。
入党不为私,终生奋斗矢志不渝,足见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应有的高贵品格。
后来,他被共产国际任命为东北抗日联军总司令。1941年秋,他从苏联返回东北,迅速召集起一百多名抗联将士,继续作战。
1942年1月的东北兴安岭地区,天冷得能冻掉耳朵。他就是在那样恶劣条件下,与日伪军展开艰苦卓绝的游击战。日寇和伪军都非常怕他,曾用“一两肉,一两银;一钱骨,一钱金”为悬赏口号,千方百计地捕杀他。
2月12日,是兴安岭严寒季节中能“冻掉下巴”的一天。他亲率一支小分队袭击梧桐河一处伪警察派出所,以便扩大抗日根据地。不料,被乔装成收山货的日伪特务暗中开枪,击中腹部,他在昏迷中被俘。敌人怕他咽气,摇醒后对他进行突击审问。他切齿大骂:“你们不也是中国人吗?卖了国还有什么脸审我?”气息奄奄的他没过多一会儿,便壮烈牺牲。
年仅34岁的抗日民族英雄,他不屈的头颅被无耻的刽子手挥刀砍下,星夜送往伪满洲国的新京去邀功了,他的躯体被沉入冰冷的松花江中。
一江刺骨的寒水啊,你将无头英雄的身躯冲往哪里了?此前,英雄那常常顾不上洗的脸总是黑黑的,心疼他却又不谙世事的房东孩子曾问:“叔叔,你为啥总不洗脸啊?”他苦笑着说:“赶不走日本鬼子,哪还有脸可洗?”
他的头被无耻汉奸砍掉去请罪恶之赏了。这与鲁迅先生名篇《药》中所写革命志士遭砍头时的看客不同,看客只是愚昧和麻木所至。而砍下志士头颅向仇敌讨“一钱骨,一钱金”者,应遭千古唾骂。
为纪念这位抗日英雄,黑龙江有了“尚志县”,哈尔滨有了“尚志大街”。在赵尚志的家乡辽宁朝阳,有了“尚志乡”和“尚志村”。
1982年6月,根据中共中央组织部的通知精神,中共黑龙江省委对开除赵尚志党籍问题进行了复查,作出了“关于恢复赵尚志同志党籍的决定”,推倒强加给赵尚志的一切不实之词。至此,这一错误,在赵尚志牺牲40年后终于得到纠正。
2009年,全国评选“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赵尚志的英名光耀其间。
在我这个年逾七旬的共产党员心中,从此多了一颗永不陨落的星。这颗星,生前有人为其提亲,他不曾看过。提亲者说,是位很好的女人。他却说,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再说吧。
他牺牲时年方34岁。
一个永远34岁的共产党员,为敬仰的党和民族献出年轻的头颅,他却在人们心中得到永生。(刘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