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力新一家,是丽江市宁蒗县西川乡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他家的故事,细碎而真实,似乎与你我很近,让人觉得很亲切。
暖暖小被窝
沙力新,在竹山完小任教至今已有38年,和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大多数山村教师一样,一人一校。
初入职时,沙力新一人教三个年级,还能游刃有余。等到一至五年级全部交给他,他却对自己的经验、能力产生了质疑。“没有办法了,我就用自己的工资请有文化的人来教书。”他说的文化人,是些和他一样的初中毕业生。拿着自己的工资请别人来上课,这看似“愚蠢”的行为,开启了沙力新“一蠢再蠢”的教学人生。
胡玥是沙力新的大女儿,小时候的胡玥,那真叫瘦。“我小学的时候不管吃包谷饭,还是稀饭,我都吃得狼吞虎咽的。有个老师和我讲,‘你得慢慢地吃啊,细嚼慢咽嘛’。”胡玥听完老师的话,却很难慢慢吃、细细嚼,下一回吃包谷稀饭时,仍是狼吞虎咽。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竹山村没路没电,作物也只有包谷、洋芋,经济条件差。但父亲沙力新有份固定收入,母亲胡支马又非常勤劳,照道理,胡玥不该这样饿。原因啊,在被窝里。
但凡上课期间,胡玥小小的被窝里,总会挤进几个父亲的学生。“我们家粮食都吃不起,还有好多娃娃都来住我家啊。”“五六个,七八个的时候也有,都来我家,挤在一起。”
打小就这样,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胡玥只给出了一句评价:“我父亲人好。”对于外来儿媳妇罗晓梅,这些小事却很重要,她正是看重沙力新家的好名声,才嫁进门。2009年,她来到竹山村时,沙力新还在供养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鞋子衣服的费用都是他来出,供到六年级啊。”
多年以后,胡玥在填报志愿时,选择了一所师范院校。问及原因,胡玥说是不知不觉就考了,“可能是我父亲当老师,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很崇拜老师。”
现在,胡玥和父亲同在竹山完小。这两父女凑一块,时不时会交流下校内学生的情况。“我教过爸爸教过的班。”“不是一个班时,我们也会切磋要怎么才能让学生提高得快。”
两人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作为山村教师,除了教书,他俩还管理着学生的饮食、卫生、健康,每日琐琐碎碎、平平凡凡。可要让他们离开学校,脱离这种生活,反而会不适应。“我爸爸病休了一段时间,身体状况可以胜任了他又回到学校。我们都觉得和娃娃们在一起更舒服。”
一家人 “两家话”
沙力新家和当地很多家庭一样,这一家人会说“两家话”。对着父亲,胡玥讲彝语;对着母亲,胡玥讲普米话。“习惯了,有时都说彝语,有时都说普米话。”“我们是这样,我们下一辈也是这样。”
沙力新与胡支马相遇是在他任教后不久,他和这个普米族姑娘一来二往,渐生情愫。沙力新在民族通婚的问题上颇为开明,“当时我觉得普米族先进、勤劳、卫生、语言表达能力也强,特别地好客。她对我也好,我就和她结婚了。”
结婚前,沙力新到胡支马家拜见未来的岳父。这一了解发现巧了,在民族通婚的问题上,未来岳父比他更开明。“我外公很开明,我妈妈他们那代五个女儿嫁给了五个民族,五种民族语言都会讲的。”胡玥细细数来,“大姨爹是摩梭人,二姨爹是普米族,我爸爸老三是彝族,老四是汉族,老五是傈僳族。”
“只要顺其自然,慢慢地相处,任何人都好相处的。”沙力新在谈到最终做了上门女婿时,他认为虽是不同民族,但都能找到相处之道。沙力新的相处之道说到底就是互相尊重,互融互通。比如语言,一家人说“两家话”;比如节日,火把节、吾昔节、七月半,全部都过;比如礼节,“多种民族,多种礼节嘛”。
沙力新一家
这些年来,沙力新甚至在某些方面,会更关注普米族。碰上家庭条件差的普米族小孩,吃饭供书都是常事。言谈间,他还会不时用“我们普米族”作为主语,介绍普米族的风俗习惯,俨然是一个普米文化代言人。“你看普米族的木楞房,好住啊,靠山吃山,这也是智慧。”
沙力新还将他对于民族通婚的观点,灌输给胡玥兄妹三人,并最终影响了他们的择偶观。“我父亲一直就说,支持我们嫁娶不同的民族,与不同民族的人通婚。”胡玥向我介绍,她嫂子罗晓梅是彝族,她的爱人是汉族,她妹夫是纳西族。一个家庭,四个民族,聚一块,咿咿呀呀地说四种语言,好不热闹。
一代山里 三代城里
沙力新嗅觉灵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开始了探寻竹山村的致富路。“我花了70块买了一匹马,蹄子有点问题,会让它驮着点梨子、核桃去卖。”同村的人要出去做买卖,上门求教,沙力新也乐于分享,就产品、地点、价格指点一二,慢慢引着村里人加入周边的新兴市场。“花椒就是我带动着种的。”相对竹山村以前的农作物,花椒的“含金量”明显高了不少。罗晓梅和丈夫每年卖花椒,都有两万余元的收入,极大地缓解了家庭压力。
一到市场,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了,沙力新更体会到贫穷的竹山村和其他地方的差距。在教育胡玥兄妹时,他总强调:“辛苦一两代人,把后代送到城里去,让他们在城里长大。”
兄妹三人中,小妹胡春芳最有闯劲。2004年前后,胡春芳成了云南去广州成千上万的进城务工人员中的一员。“我跟着表哥去的,他有点像包工头,主要做TCL的芯片。”看似进了城,广州于她却很陌生。生活始终厂房、宿舍两点一线,再加上工资收入不高,两年后,胡春芳从广州回到了丽江,并萌生出要开理发店的想法。
一没钱、二没专业技能,这理发店怎么开?沙力新鼎力支持小女儿。先是建议她外出学艺,学好本事;后又用工资抵押贷款近十万元,在丽江古城南门把店开了起来。胡春芳给小店取了个颇为浪漫的名字“发缘地”,“我的想法是做头发么,有缘分的顾客肯定会来我这边。”
胡春芳2013年结婚后,小店从丽江古城南门迁到了束河古镇,位置换了,名字却一直未变。如今,胡春芳生活在束河古镇,也算是半个城里人;她的儿子就读于丽江白沙幼儿园,享受着城里的教育资源。作为沙力新家的第三代人,实现了沙力新三代进城的梦想。
【采访手记】
沙力新家无论是两代乡村教师、四个民族的组合还是走出大山的梦想,都不过是普通人、平常事。但若是从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历程来看,恰恰是无数个如沙力新一般的普通人,用奉献的精神、开放的理念、远大的梦想打造出了一个令世界惊叹的“中国奇迹”。由此再来观沙力新家,嘿,他们还真有些不一般。(和晓)(刊于《今日民族》2018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