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飞雪演奏着无声的交响乐,整个山川大地一片银装素裹。
“妈,我们回来了!”抖落了身上的雪花,我带着妻子女儿迈进了母亲的家门。母亲正在灶前忙碌着,妻子急忙跑上前,帮着打起了下手。
“这么太平安稳的日子,以前哪里想得到!”饭桌上,母亲一边给孙女夹菜,一边絮叨着。望着亲人们灿烂的笑容,听着灶台间毕剥作响的火苗声,尘封的记忆纷纷出笼,如烟的往事将我笼罩。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国家落实华侨眷属政策,父亲得到一个可以安排家属进单位下属砖瓦厂工作的名额。那天下午,父亲回家时异常兴奋,举着介绍信大喊:“孩他娘,孩他娘,明日可以去大集体上班啦!”母亲跑上前抢过那张纸,捏在手上仔细端看,眼眶里满满的泪花。
在砖瓦厂,母亲需要挑、推、拉红砖或砖坯,这全是爷们也觉得累的体力活。母亲每天上下班还要来回走十几里地,回到家里累得跟散了架似的。尽管每个月有十八块钱的工资,但对六口之家也仅仅是贴补。贫贱夫妻百事哀,父母之间的吵闹磕碰也是生活的常态。“这日子还怎么过啊!”每当母亲发出这样的哭喊时,我和弟妹们就如羊羔般缩闪一隅,惊恐得不敢出声。
在艰难的人生考验前,母亲逐渐展现出了钢铁般的意志。不论是刚下晚班,还是正常轮休,若是夏天,母亲会背上大冰棒箱去卖冰棒;若是冬天,母亲会提个有盖的铁皮桶去卖糖饼。看到母亲这么辛苦,渐渐懂事的我也常想搭把手,但母亲总是撵着我回到书桌前:“小娃儿好好读书,其他事不用你管!”
我读初二那年的一个下午,母亲送给我一捆崭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这份小小的礼物,惊动了整个职工大院,因为这套书花了十一块多钱,相当于母亲半个多月的工资。面对左邻右舍的疑问,母亲淡淡地说:“要想日子好,读书不能少。”这句话一直激励着我,让我有了崭新的人生梦想:通过读书让自己改变穷困的命运,通过努力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1983年,我成为职工大院里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大学生。但就在那一年底,砖瓦厂倒闭了,下岗的母亲做起了小生意。她常常从省城贩来水果,提着篮子走村串户或摆街边叫卖。然而,由于她不懂防腐技术,很多水果都烂掉了,最后也没赚到多少钱。父亲常常劝母亲不要太心急,慢慢来。母亲却是慢不下来,也停不下来的,她始终怀着对美好生活的梦想,绝不容许丝毫的懈怠。
我读大学期间,母亲的“练摊大业”再次转型,卖起了小百货。母亲仿佛特别享受这紧绷得跟钟表发条一样的日子,除非生意特别不好,全家已经很难见到母亲的愁苦烦躁了,取而代之的是母亲每天的幸福满满。尽管比工厂更辛苦,挣得也不如那些机会更好脑子更灵活的商贩老板多,但母亲凭着勤劳和汗水经营着自己的人生,正如母亲朴素的处世智慧,清爽而干净。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工作,结婚成家。和以往漫长迟缓如铁锈般蔓延的历史比起来,后来这些年的变迁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1992年,我的家乡新城区基本建设完毕,街道宽敞,环境整洁,来往走动的人们神采飞扬。荒芜的野地变成了生机勃勃的公园,拔地而起的高楼鳞次栉比。老城区的单位和居民陆续向新城区迁移,我家也搬离了破旧的职工大院,住进了新城宽敞明亮的大房子。
这期间,父亲去世了,母亲退休了。尽管退休金足够开销,母亲仍然闲不住。她在院子的角落挖了许多菜地,每天躬耕不止,我和弟妹们都无法拦阻。母亲还钟爱养鸡养鸭,最多时养了近三十只,满街游走呱呱乱叫。我塞点钱给母亲用,她也是推搡着,坚决不要。
有时候,母亲会去儿女们家里住一阵子,让儿女们最不适应的,就是母亲总是在家里的闲置角落堆满捡回来的硬纸盒或塑料瓶,不时卖掉换点零花钱。尽管儿女们都已经有了稳定的职业和收入,母亲的生活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她一辈子养成的勤劳简朴的习惯从未改变。
“妈,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让您别这么操劳了。”喝下几杯酒,我的话多了起来,“现在我虽然没赚上大钱,但也基本上衣食无忧了。只是看到您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还忙个不停,总感觉有些缺憾。”
母亲听罢,淡然一笑:“我以前忙,是为了让你们有饭吃,有书读,所以越忙越急躁;现在忙,是生活太好了,怕闲出病来,越忙反而越高兴。如果说我有什么梦想,就是过上太平安稳的日子,现在已经实现了,你还缺憾个啥?”
我转眼望向院子里的菜地,即便土质并不肥沃,母亲也用她自己的双手,让不毛之地长出了盈盈绿意。正如我们两代人,以梦想为蓝图,以奋斗为画笔,书写着属于自己的精彩故事。几十年来的追梦历程,像潮起潮落一样深沉厚重,依附着民族复兴整个浩瀚的海洋。寻梦的理想代代不同,追梦的过程各有艰辛,唯一不变的,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积淀形成的强大的精神力量、丰润的道德滋养,为各个历史时期的奋斗者们提供生生不息的激情和动力。(陈川 提供 曹静静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