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月底,父亲就该退休了。
今年,父亲60岁,这是他工作的第42年。
听母亲说,前一周,父亲又去下乡了,忍着腰伤的疼痛,前往云龙曹涧,除了遥遥车程,便是久坐开会,回来的第一个晚上,疼得无法翻身,但他马不停蹄将工作日程安排到了31号。
我父亲是在税务局工作,他特别喜欢别人在介绍他时称他为“业务骨干”。在别人看来,“笨鸟先飞”或许是一种隐晦的嘲讽,但我父亲却将“业精于勤”当做一生的座右铭。学习与工作,是他生命永恒的主题。
父亲的童年,是在家中的磨坊、成片的菜地和拾捡柴火的大山中度过的。他在家中排行第二,也是长男,必须承担主要劳动。刚会行走便已经开始劳作,除了学习,就是干不完的活。在我听起来就灰暗无比的日子里,父亲找到了他一生的热爱——读书。昏暗闷热的磨坊里,他读完了《七侠五义》,翻旧了四大名著,看遍了他所能找到的任何一本书,即便是一篇残页、只言片语,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他时常说,虽然那时候能看到的书并不多,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小,但是养成了他热爱学习、静下心来研究思考的好习惯,使他受益终生。也是由于看书学习,那本该灰蒙蒙的童年,也伴随着豪杰、伟人和大英雄心怀天下、行侠仗义的伟业,充满了真善美。
朋友总说我爱读书,但我哪里比得上父亲读得书多呢?我只是从小便眼见父亲手不释卷,久而久之,也养成了读书学习的习惯。年少时,我也曾向父亲讨教读什么书、怎样读书,父亲给我推荐了《战争与和平》《复活》和《牛虻》,还有其他许许多多励志树德的中外名著,父亲如数家珍;而后像是忽而反应过来我还是学龄前幼童,只能挠挠头给我买了《安徒生童话》,但父亲口中那些旷世杰作,却早已像一颗颗种子,埋进我心中,让我早早沉醉在书本的魅力之中。
70年代,响应国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父亲到了巍山县马鞍山乡田口村成为了一名知青,那时,他因为怜惜同队里年纪小的知青,总是多承担一些。有一次我摔伤了腿,父亲背我回家,路上我担心父亲太累,他却笑着说,以前当知青时,能背起二百斤的粮食从箐底运回大队,早上出门上工能干到晚上月亮花白;在青华乡税务所工作时,为了交税款,几十里的山路可以当天走个来回……父亲从不将那些往事当成“不堪回首”的苦事,反而时常讲给我们听。父亲总说他也是一个农民,而劳动人民其实才是最有智慧和力量的,他总是希望我们也能去过一过那样的生活,能够珍惜现在、心存感恩。
参加工作之后,父亲一头扎进业务工作岗位,如鱼得水,废寝忘食。鲜有人知,父亲曾是税务系统全国先进工作者。小时候,我曾见过父亲有一枚放在红色锦绒盒子中的奖章,上面压印着“全国先进工作者”的字样,但父亲的奖状证书实在太多了,乃至于需要一个柜子来放,全国先进工作者的奖章和其他各式各样的“红本本”一并被存放起来。父亲说,“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他并不爱提及所取得的荣誉,有不少“红本本”至今还“流落在外”,被随意地摆放在办公室书柜中了。但如果有人夸奖他某一次培训讲课讲得好,或者当他又研习透彻一条政策法规时,父亲是十分开怀的,晚饭时还会自斟一杯,难掩欣喜。
从年轻时到现在,父亲都是热血心肠。听曾在医院工作的母亲说,有一次她正上班,奔过来一位熟识的同事,说刚刚遇到父亲,浑身是血。母亲自然惊慌,但跟随同事前去,哪里还见父亲影子,问了几回,才知道原是父亲路遇有人受伤,连忙将人送来就医,因为搬动伤者才沾了满身是血。而父亲竟然送完伤者确定伤情稳定后,又马不停蹄回去上班了,这让母亲哭笑不得。
我也曾亲眼见过父亲救人。在车来车往的公路上,瘦小的女人满身是血倒在路边,肇事车辆不知影踪,停下拍照的人不少,救助伤患的人却没有。父亲当即停车,年逾五十的他,一弯腰抱起了伤者,轻缓地放进后座,稳稳当当开到医院,将伤者交到医生手中,只让我把联系电话留下便走。回家之后,父亲只问过我一次患者伤情,除此以外,再没跟别人提起此事。
从父亲的行为中,我学到更多的是善则称人、过则称己。始终相信世界的美好,宽于待人,严于律己,始终以正面积极善良的态度面对人生。
长大后,我先后进入公安机关和纪检监察系统工作,父亲比谁都高兴,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这些工作,最是干净忠诚,这下子,他总算能够卸下担子,可以放心地将我交给单位去管束啦。话是这么说的,但他仍然一如既往,三天一提五天一讲,反复要求我勤奋工作、廉洁做人。父亲从不在意我们的得失,但要求我们必须克己奉公,克己复礼。按照他的话讲,党和国家培养每个干部都不简单,我们能过上今天的日子,必须知恩感恩报恩,无以为报,只能更努力的工作、向上。
晚上,父亲拿出了卡洛·罗韦利的《七堂极简物理课》,虽然其中的物理知识父亲非常熟悉,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父亲说,退休后他想学种茶花,想把丢了很久的小提琴再练起来,想做很多事,甚至比我这个年轻人更踌躇满志。灯光照在他依然挺拔的背脊上,我骤然满怀感动,世事并不总是轻松平坦,如果不是有这样热爱生活的父亲,如果不是有这样总是正面向上、善良宽容并且勤劳律己的父亲,我恐怕会平添许多对世界正道的怀疑。何必再去总结修辞,我的父亲,就是我的家风。(巍山县纪委、监委 石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