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云岭要闻 > 正文

【我的家风家教故事】父母亲的“战争”与和平

发布时间:2017-07-29 08:19:17   来源:红河州纪委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母亲十八岁那年,穿着父亲家二十六元钱给她买的红色羊毛衫,嫁给了大她八岁的父亲,从此开辟了新的人生,走进了新的生活,也开始了他们之间或激烈,或沉默,或表面上,或背底里的一直没有消停过的“战争”。

在我们还小的时候,他们的“战争”是围绕一家人的生计问题展开的。

多放几头牛,多割几担草,多出工,多苦工分,年底不做超支户,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为此,母亲早上割草,中午放牛放羊,晚上去田里帮忙;父亲背着我犁田,背着我砌墙,背着我砍甘蔗。到年底,生活没有超支,父亲拧紧的额头舒展了些,母亲则埋怨父亲,只顾拼命挣工分,让不到半岁的我一天只能吃到一次奶。

只要勤劳肯干,生活就会有希望,是父母亲一贯的信念。那时,父亲的弟弟还在上学,奶奶又是裹着脚的女人,全家人的生活都担在了父母亲身上。随后我又有了弟弟妹妹,生存成了大问题。父母亲要合计好久,才能算出过年能否给我们买新衣服,能不能给压岁钱。印象中,我们小时候过的每个春节都是崭新而快乐的。我们不会知道,在我们穿着崭新的衣服,欢天喜地过节的背后,父母亲苦了多少,争吵了多少。

“你爸最憨,最老实,队上多分了一块钱,还拿去退还了。”“你爸一根筋,最耿直,队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算算划算不划算。”“做的比人多,比人累,最后分到的比人少。”母亲经常这样地数落,越发让我们知道,父亲没有被“改造”过来。

每回这样的“战争”之后,他们互相不说话,如果有什么要让对方知道的,就让我们兄妹几个传话。母亲会有意无意走到我们兄妹中间,轻描淡写地说:“艳啊,老长田的谷子已经黄了,要掉谷子了,可以收割了,但是你爸一点动静都还没有。”这时我和妹妹们就会懂事地跑到田里,对正在忙碌的父亲说,“爸,妈说老长田的谷子割得了,再不收割,就掉田里了。”父亲这个时候,把我们当作使者,认真地告诉我们,已经请好人了,明天午饭后就割。我们又把这消息如实传达到母亲耳里,她就会把谷仓打扫干净,把镰刀磨好,装在谷蒌里。第二天,父亲就带上母亲准备好的谷蒌镰刀去割谷子了。有我们在中间牵线,父母的“战争”从来没有影响到家里的任何一件事。而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积极配合充当好通讯员。

父母亲虽然互相不说话,对我们兄妹几个,却从来都是有话说的。吃饭时,父亲会把菜夹到我们每个人的碗里,说,这个是你喜欢的,这个是弟弟喜欢的,这个是小囡喜欢的,最后才说,这个没有人吃,给你妈吃。我们就会帮父亲把那菜夹到妈妈碗里。其实,那也是母亲喜欢吃的菜,我们都知道。母亲呢,在我们低头吃菜的时候,就会说,喝酒要多吃点菜,小艳,夹菜呀。小艳是我,那时还小,不会喝酒,我知道那是母亲要对父亲说的。于是我就会对父亲说,爸,吃菜,不能光喝酒。父亲就会说,吃、吃,我一直在吃呢。说完夹一口菜放在嘴里。

父母亲的战争,伴随日出日落,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很是平常。父母亲和平的日子,也是平常的。

他们上山砍柴回来,坐在天井边,喝着我们递给的水,一边扇风凉快,一边慢悠悠地说着家务事,比如,明年山地还要种玉米,种地瓜,田边那棵梨树要剪枝,房前的柿子该结果,还有那头母猪快下崽。他们有句没句地说着话,计划着来日的事情,我们兄妹几个就在他们身旁各玩各的。家里草房要换瓦房,父母亲就会在我们姐妹几个都在灯下做作业的时候,在旁小声计算着钱够不够,木料还差多少,还要请多少人工。遇到刮风下雨,无法下田劳作,父亲会趁这个空档,坐在屋里念小人书给我们听,我们姐弟几个与父亲挤在一条凳子上,不识字的母亲则在旁边的凳子上坐着,或纳着鞋底,或剥着豆子,却也是竖起耳朵听着,偶尔还插话问没有听明白的地方。

他们不争吵不叫唤的时候,就像同志一样,为共同的事业,互帮互助,共同谋划,尤其对涉及家里的大事要事总是难得的统一和默契。供我们姐弟几个上学,父母亲站在绝对统一的战线上。村里人常常像是开玩笑又像是真的劝说一样,对父母亲说,供女孩子上学,是帮别人养媳妇,是最不值得的事。父母亲就笑着说,都是自己的孩子,哪个能读好,都尽力供。和平的日子是滑溜溜的感觉,就如村旁那条小河一样流多少个春秋,都是那么流,涨水时汹涌,退潮时平缓,都一样的顺畅。

生活的头绪,他们各执一端,不停拽,不停拉。日子就这样被扯长,我们就这样被扯大。

让人安慰的是父母亲的世界里,和平是主题,“战争”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最终的结果无非是想让一家人的生活步入正常的轨道。当然,偶尔也会有涉及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

那次,母亲一反常态地在我们兄妹几个面前狠狠地说,让你爸出去过,不要回来了。事情的原委是,父亲被村里派到城里去参加培训,回来后当农科员,时间是半年。培训结束父亲回家,就把一张相片连同他的包裹交给了母亲,照片是父亲与一个沾点远房亲戚关系的阿姨照的,黑白的,母亲凭着照片上两人开心的笑容,认为父亲与那阿姨有事。父亲解释,他们是同一个培训班的,培训完了,班上组织照相,他俩是亲戚,又同是学员,就站在一起,照了张相。母亲却坚持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母亲的理由是,她一个人在家里带着四个孩子,种着四五亩田,养着猪鸡鸭鹅,维持生活。而那照片中,父亲与那阿姨穿得干净整洁,笑得那样灿烂。她在家受苦受累,他们在外面逍遥快活。母亲心理不平衡,不自信,用现在的话说,是羡慕嫉妒恨,可是不识字的母亲不知怎样让父亲知道并感激,是因为她的付出、她的辛苦、才让父亲有了安心在外面学习的机会。于是,一场不同以往的战争爆发了,母亲不再顾忌我们,不再坚持不在我们面前曝露吵架痕迹的原则,明明白白表露出了她的不满以及愤慨。

尽管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争辩得你死我活,但在人面前,仍然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日子照样过。父亲还特地去街上买了排骨回来,做了顿好吃的。可父母亲却不像以往“战争”时期那样,表面互不搭理,实际相敬如宾。这次真的是坚决如铁,冷若冰霜。我们姐弟几个也不敢多言了,低头狂扫排骨。看我们把一个一个的骨头啃得溜光扔到地上,父亲笑了笑说,真是苦了孩子们了。母亲白他一眼,就说了上面的那句话,让你爸出去过,不要回来了。我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任何参与,照常各做各的事——我上我的学,弟弟依旧整天与队长的儿子在土堆旁玩玻璃球,两个年幼的妹妹仍然喜欢候在鸡窝边等待鸡下蛋。

不清楚后来父亲是如何让母亲相信他的。只记得,那阿姨后来来家里了,再往后就常来,与母亲相处得像姐妹,阿姨的丈夫也来,父母亲让我们叫他表叔。我们一家与他们处得真正像是亲戚一样,我们也把他们当成了真正的叔叔阿姨。

时光飞逝,岁月静好。时间证明了父母亲的“战争”,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事实说明了发生战争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要一起走一条漫长而又扑朔迷离的路,他们需要互相扶持,需要磨合沟通,他们需要勇气,也需要彼此的理解和安慰。这也是让我们理所当然地接受父母亲“战争”的原因。我们从来没有过一丁点的念头,认为父母亲会因为“战争”而分开。恰恰相反,我们感觉这正是他们真正想过一辈子的表现。

现在,我们长大了,父母亲老了。我想,父母亲的“战争”通过时间的洗刷也许能冲谈甚至被遗忘,他们的生活应该有了真正的平静。可是,父母亲的“战争”好像不会轻易平息,只是从激烈转为了持久。

母亲偶尔来趟城里,让她多住几天,她多一天都不肯。母亲说,她不在家,父亲实在懒,炒个蔬菜都不愿意,一个人端一碗冷饭就着一碟咸菜就应付了。末了,母亲还要补上一句,我没见过有这么懒的人。然后接着说,她在家,父亲做菜做汤都不嫌麻烦,每顿还喝点酒。说完母亲便匆匆回去陪父亲了。

父亲出去散步,母亲要追出老远,一遍一遍地嘱咐父亲只能走到山脚,就必须返回来,上了公路车辆多,不安全。父亲说,五百米的路,母亲要追出二百多米,叮嘱他只能到山脚。我笑着说,你还是不听妈的,尽管走是吗?父亲笑笑说,听,咋能不听呢,她对着时间呢,走远了,回来时间晚了,她要和我吵架的。

父亲终于听了母亲的,母亲最终胜利了。父亲也是胜利者。他们最终都成了人生的赢家。

可最为奇怪的是,我们兄妹几个在父母亲的“战争”中既没有受到任何受伤,也没有受任何影响。相反还皮实地一个个走出了村子,找到了理想的工作,也一个个都成了家,有了孩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愿我们都像父母那样,最终都能成为人生的赢家。(建水县纪委  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