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大人代天巡狩东川四载,兴文教、开铜道、修水利,勤政爱民,功绩卓著,东川百姓深受恩泽,今府中士绅集资倡建此‘义公祠’,还请大人亲赐墨宝,为之点睛题额,幸勿推辞!”
清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东川(今会泽)府城西门外,新落成的“义公祠”挂满红绸,在阳光下更显气势恢宏,古木、清漆的清香萦绕未退,祠堂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官民士绅拱手作揖,恳请知府义宁义大人为匾额题字。
义宁沉吟不语:官场的小道消息呀,真如暗流涌动,无声无息却又传得飞快,看来,自己将要离任的消息已经传遍府城,人所共知了。为在任或即将离任的官员建生祠,这是地方绅民向父母官表达歌功颂德之意的“流行”方式,并不属“越制”之举,乾隆皇帝他老人家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清盛世嘛!哦不!准确说是他老人家的乾隆盛世,他的奴才们跟他一样喜欢搞点热闹排场,这个可以有……
官民士绅再次拱手作揖,恳请知府大人为匾额题字。
义宁沉吟不语:说到兴文教,自己乾隆十九年赴任东川知府,上任伊始,首次外出调研便是察看雍正十年东川知府崔乃镛在其前任知府黄士杰创办义学的基础上扩建的“西林书院”(“西林”取自时任云贵总督、满洲镶蓝旗人鄂尔泰的姓氏“西林觉罗”),其地势低洼、面积狭小、地处闹市、于学不便。正值前任知府住宅求售,该宅地处府城内西南,地址宽阔,环境清幽,前有门庑堂廊,后有楼台亭榭,确属可遇而不可求的办学兴文之宝地,一旦错过,终生遗憾。回家翻箱倒柜筹得白银 400 两,购下了这处宅院,修葺一新后迁生员至此就读,并易名“日新书院”(今会泽县城西直街 76 号院内,可惜早已拆除),用意在于勉励诸生勤奋学习。案牍之余,自己也经常到各书院、义塾(多为官办,免费上学或有补贴)亲自讲学授课,从《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到《大学》、《中庸》、《论语》,不知重复讲过多少遍,扶着学子们的手描红、临帖又不知多少次。为保证各书院、义塾的正常运转,又将官田划出数十亩转为学田(所收租银专项用作办学经费),将新河(今义通河)上的三盘水碾收入作为办学费用。正如雍正朝知府崔乃镛《修东川文庙碑记》中所说“习桀骜强梁,谋生不足,遑知弦诵?”在这彝汉杂居,又是真正统归王化不足三十年的边疆之地,“日遵教化而革其故习,以志传薪火于东川”的兴文办教、开化民风真是任重道远呀!可以说,在东川兴文办教是最缺乏基础、短期最难见效果,最出不了政绩的事情,但自己作为满州正白旗人,进士出身,更应为皇家开化边地民风倾尽心力。反观四年所作所成,这个“义公”自己完全当得起,这个“义公祠”匾额自己完全有资格题字。
官民士绅再次拱手作揖,恳请知府大人为匾额题字。
义宁沉吟不语:说到开铜道,明清时期,云南产铜占全国的80%,而东川府(今会泽)产铜占全省的72%,自雍正朝以来,会泽定为办运湖南、湖北、广东、江苏、安徽、江西、浙江、福建八省额定京铜的主要地区之一,每年额定滇铜600万斤运交京师专供宝源、宝泉两局铸币,是滇铜的最大集散中心和铜产品加工中心。雍正十二年,会泽成立“宝云”铸钱局,成为仅次于北京中央铸局的“中国第二大铸钱局”。京铜运出会泽的方式,一为陆路,由县城经头塘、长岭子、罗布古、硝厂河、卡基、巴图、马路、尖山,渡牛栏江后经昭通、大关、盐津至宜宾再到泸州,另一条为水陆结合,由东川府城出发,经娜姑到巧家蒙姑,沿金沙江从水路运至四川泸州,船不能行处则移铜上岸,避开险滩后又装船水运。水、陆两路一有水急滩险之虞,一有山高路远之忧。而滇铜京运是当时东川府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如何缩短行程、提高效率、降低花费是主政者最为上心的“头等大事”,作为东川府的主政者,不得不脱下官服,换上便装,跟着铜运的马帮来回穿越千山万水,一次次踏勘地形,测量设计,绘出“蓝图”,再奏请朝廷同意并拨款,征发民夫开山劈路,最终修筑成了由县城经挖泥寨、龙王庙、黑土、红石岩、迤车、朵格塘、江底,并在牛栏江上架桥通往昭通的京运驿道,大大缩短了铜运距离,节省了铜运开支。反观四年所作所成,这个“义公”自己完全当得起,这个“义公祠”匾额自己完全有资格题字。
官民士绅再次拱手作揖,恳请知府大人为匾额题字。
义宁沉吟不语:说到修水利,东川府治前的金钟坝子,雍正五年以前为一内陆浅水湖泊,深约两丈,周围三十余里,一望芦苇浸波,古称“蔓海”,五、六月雨水汇集,涨而为潮,泛滥洋溢,四畔田土俱苦水害。民以食为天,食以水为先,为民必先治水,水利兴则粮仓盈,水利兴则百业兴,想必早年的东川知府黄士杰也深知此理,雍正六年,黄士杰获朝廷批准,主持“蔓海”治理工程,率人挖左、中、右三道河(分别为今梅子河、中河、边河),将“蔓海”之水泄入以礼河,“蔓海”水乡逐渐变成膏腴之地,成为东川十景之一的“蔓海秋成”。功绩已被前人创下,水利上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文章可作了。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研究,发现会泽坝子万亩良田仍然靠雨水栽插,栽早则无水,迟栽易受冻,而坝子西头,南来北往的以礼河,水量虽不小,却白白流走。经过多番踏勘、论证,一个“借水还水、综合利用”的筑河思路日渐清晰。定了就办,办就办好,经奏请朝廷获准,在距城十里的马鞍山小乌龙地段筑坝,由西向东开一条河道,引以礼河与龙潭水汇集,顺地势流经府城西北门外,直抵挖泥寨,长三十里,阔丈余,深七八尺不等。当年动工,次年竣工,此后金钟坝子五谷丰登。此“借水还水”人工灌渠工程形成了引、灌、蓄的水利系统,加强了城池防御,改善了百姓生产生活条件,美化了人居环境,六道碾盘所获收入又可用作书院开支,堪称我义宁的一大手笔,百姓争相称颂,然而大誉竟有大毁随之,府衙同僚对此功绩心生妒忌,捏造谗言谎奏朝廷,说我义宁借修河侵吞公款,中饱私囊,乾隆皇帝大为震怒,命人押解进京查处,幸而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切都是捕风捉影,查无实据,不仅脑袋没丢,官帽也没丢。可以说,这条新河成就了我义宁在东川的最大政绩,也差点造成政治上的粉身碎骨。反观四年所作所成,这个“义公”自己完全当得起,这个“义公祠”匾额自己完全有资格题字。
官民士绅再三拱手作揖,恳请知府大人为匾额题字。
义宁沉吟不语,移步香案前,笔墨纸砚早已备好,心中感慨万千:东川知府五年“流官”任期将满,接下来何去何从,全由乾隆皇帝他老人家说了算。想我义宁,以八旗子弟的尊贵出身,丝毫未沾祖辈余荫,刻苦攻读而取进士功名,十数年来,多地为官,虽品级不高,但始终以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念,亲力亲为诸事都上合庙堂之意,下顺百姓之心,始终以康熙圣朝“天下清官第一”张伯行的“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宽一分,民受赐不止一分;取一文,我为人不值一文”自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俯仰无愧。
“吾心本虚谷,于焉生葛藤。且独咏而归,何必春服成”,这个“义公”,千秋万代后,谁又知是谁?这个“义公祠”,千秋万代后,焉不成废墟?
义宁知府的四品云雁官服在朝阳下熠熠生辉,祠堂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官民士绅终于看到他们的知府大人提笔了。义宁提笔运肘,饱蘸浓墨,四个鎏金大字在油光锃亮的牌匾上一气呵成——金钟书院。
绅民一时愕然,随即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义公祠”落成仪式,哦不!是“金钟书院”落成仪式正式开始……
后话:淳朴善良的会泽人民满怀感恩之心,把东川知府义宁新开的河称为“义通河”,意为义宁知府使该河“通”也,以此纪念义宁的千秋之功,“义通河”一名也沿用至今。
义宁若有知,亦当快慰——青史彪姓名,全靠百姓记得你,想靠题个字、刻个匾、立个碑什么的留下点什么,那都只是一厢情愿,实在弱爆了!(会泽县纪委 王敏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