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这个季节的传奇 ——我的船工爷爷和红军抢渡金沙江轶事

发布时间:2016-08-03 15:30:21   来源:丽江市纪委

斗转星移,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长征过丽江抢渡金沙江北上抗日,转瞬间已过了八十个春秋。英雄们的传奇故事,从那时起讲了几代人。当下,想听这些故事的人估计已经不多了。然而,那毕竟是值得我们一代代人不断讲述下去的故事,因为先辈们用热血和生命书写的那段传奇,使华夏五千年的历史由此翻开了最新最美的一页,他们的牺牲奉献,成就了一个崭新的国家,成就了我们一代代人的幸福美好生活。

一九三六年四月,红二方面军一万八千多英雄将士,在贺龙、萧克指挥下,长征到了丽江石鼓一带的金沙江边。红军队伍如铁流滚滚无坚不摧,其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那一年的这个季节,红军来了。听信反动宣传的或有些钱财的人家,往山上躲避起来。爷爷当时是格子渡口的船工。他没有躲没有逃,依旧在江边划他的船。当时跟爷爷一起划船的还有邻居王瑞林,爷爷喊他王二爷。王二爷也是划船渡红军的二十名船工之一。爷爷在江边远远望去,有骑着马的,走着路的,背长枪的,挎短枪的,扛机枪的,红军大队人马朝江边开来。爷爷没见过这场面这军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样原因,爷爷叫了王二爷跑到离小船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刺蓬躲藏起来。红军人马到了江边,见船拴在江滩上,不见有船工,便到处寻找起来。有两名红军战士在一刺蓬背后找到了爷爷。他们说了几句“你会划船吗?我们是红军,是好人。”这样意思的话,爷爷一时听不懂那湖南湖北腔,不知如何作答。红军战士连讲带比划一阵后,爷爷才明白是红军要他帮忙划船。于是爷爷二话没说,起身叫了王二爷,解开缆绳,撑船摇浆为红军渡江北上划起船来。格子渡口仅有一只木船,船上仅能坐二十七八个人。而要过金沙江的可是千军万马哪!爷爷就这样不停地在船上奔忙,连续划了三天三夜,直到把最后一船红军送过江去,送别红军踏上更加艰险的新的征程,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格子渡口过江的红军将士不下三千人。让人回想起来倍感自豪的是,共和国十大元帅之一的贺龙也在其中,他叼着旱烟头,蓄着小胡子,面带微笑,指挥若定,坐着爷爷划的木船从格子渡口过了金沙江……这不是我自吹的哦,现有立在格子完小院内的碑传为证的!我曾经好奇地问过爷爷:“阿老,你帮红军划船,红军给你钱了没有?”爷爷答道:“给了呢。”我又问:“给你多少钱?”爷爷笑了,不说。

红军在格子扎营渡江的几天里,没收了一家财主的钱粮,补充了军需,在江对岸的车竹村也一样没收了一户。据长辈们讲,红军的这些举动,都是提前侦察了解后所做的。哪家土豪劣绅该咋处理。早就一清二楚了,说红军的便衣侦探,早在红军渡江前十天就来过村里了。有两个操外省口音的生意人,挑着担子挨村走动叫卖一些小零碎东西,口里念着“咱的人,肚里疼,咱们都是好人”的词。人称“担担客”。红军过江后,这“担担客”就再也没出现过了。红军不费一枪一弹,顺利渡江北上,无意间印证了这个传说。

红军来到村里的第二天,人们都知道红军是好人了,那些躲进山里的人都陆续回到家里。村里一户姓寸的人家,头一天躲进山里,第二天回家来一看,发现装米的柜子里大米少了几升,再一看,米柜里竟放着两枚银元。这才恍然明白,原来是红军在他家做饭吃的时候,急用了一些米,临时又无法找到主人付钱,便把米钱装在他家的米柜里。主人困惑之余,索性做了些麦面粑粑之类的食物,背到路边江边卖给等着渡江的红军官兵。再说爷爷划船渡红军,根本忙不赢回家吃午饭,奶奶就做了两个麦面粑粑叫我父亲送去江边,那时父亲该有六、七岁了,可以记事。父亲最爱讲起,他怀里抱着两个粑粑朝江边走去,等待过江的两红军战士见了,以为是来卖的,便朝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把粑粑拿去了,口里说着“好人,巴上,巴上”的话,父亲不知红军战士说的是啥意思,也不管爷爷饿不饿了,高兴地揣着红军给的铜板转回家来。

爷爷曾经心情沉重地讲起过一件大事情,那就是红军在抢渡金沙江的时候,距离格子渡口约五公里的茨可渡口,翻了一船红军。红军有牺牲的没有,没有明确记载和说法。我问爷爷:那船是怎么翻的?是岸边翻的还是江心翻的?爷爷说:“船是在江边翻的。红军赶着渡江,上船的人又多,红军在拉一匹战马上船时,船被踩偏了就翻了。那个船工也落水死了…...”我还追问过爷爷:“阿老,红军给有牺牲的呢?”爷爷的回答变得迟疑起来,半晌才说道:“反正都落水了,但只死了我们周家那个船工。”后来才晓得,那位为红军摆渡而溺水身亡的船工,也是周氏本族人,同是二十八名船工之一。若干年前在丽江博物馆展示的那支“红军枪”,想必就是那次翻船掉到江里的。

红军渡江北上过后两三天,国民党的飞机才追了来。在格子上空盘旋一阵后,看到山根脚有马帮做饭的炊烟,以为是红军埋锅做饭营地,便扔了两颗炸弹下来,没炸到马帮,更没炸到红军,只是把村边正灌浆的小麦炸得满天飞,麦田炸了两个大坑。据说这是云南国军追击红军放的“马后炮”。有做做样子给国民党蒋总司令一个说法的意思。

红军走了,爷爷依旧在渡口划船渡日,但爷爷从此以后便和共产党的军队结下了不解的情结。上世纪六十年代,巨甸部队的一个班驻在我家隔壁,他们是来格子搞后勤生产的,大队划给部队一些生产用地,就在我们村。农忙的时候,战士们都会来帮忙村里栽种收割,什么苦活累活都帮着做。有一个姓李的班长有空便来爷爷的火塘边找爷爷聊天。李班长一会问这,一会又问那,爷爷很高兴。我依稀记得,那位李班长问起过“红军渡江”事,问起过村子解放前后的一些事情,很和爷爷谈得来。不久后的一天晚上,见爷爷用一个黑得起锅巴的大口缸在他的火塘边煮鸡蛋,大概十多个鸡蛋吧,记得是分两次煮的,我见鸡蛋熟了,馋得不行,便跟爷爷说:“阿老,我要一个。”爷爷笑笑说:“这鸡蛋给你不得。”我又问:“咋些不得?”爷爷有些神秘地跟我说道:“大军明日要走了,这是煮给李班长他们的,你吃不得。哪天鸡下蛋了,阿老再煮给你嘎。”哦,原来是这样啊!爷爷最疼我的,小时候没鞋穿,冬日的早晨天冷脚僵时,我便踩在爷爷穿着草鞋的大脚背上取暖。然而在那一刻,爷爷却舍不得给我一个鸡蛋。他已把对人民子弟兵的那份情和爱全部倾注在那几个鸡蛋里了……我想爷爷心里明白:李班长他们就是当年红军的传人。爷爷送鸡蛋给李班长他们,如同当年送红军过江一样,心里幸福着欣慰着呢。

爷爷是老船工,名讳周崇礼,是红军抢渡金沙江北上抗日为红军划船的二十八名船工之一。在格子渡口划了一辈子的船。生产队里的船也是爷爷划的。爷爷身材高大魁梧,力大无穷,传说他背着一副大板还能蹲下解手呢!直到八十岁时,仍能轻松掌舵。夺取了政权并且坐稳了江山的共产党及其政府,从来没有忘记为他们做过贡献的人们,哪怕贡献微乎其微,无足挂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地方政府的以及军队的有关人员开始频繁地来采访爷爷。第一次来采访爷爷的是丽江军分区的两名军官,那时王二爷也还活着,但已双目失明。村子里的人们对此很有些想法,都说:“这回阿老要被接到城里养着了,他帮红军划过船……”过了一段时间,不见爷爷得着什么,村里的人们便又都说:“阿老不会编好话,他说‘他躲在江边,是红军用枪逼着才划船的……’就为这个,阿老才没被接进城里养着的。”等等,好笑死了,但那都是谬传加笑话了。我最了解爷爷,真相不是那样。一九八O年前后,在丽江新大街电影院门口的玻璃橱窗里还贴着“老船工给少先队红领巾讲红军渡江故事”等不少有关爷爷的照片。

一九八四年的一天,原丽江县文化馆的杨礼吉老师来家里访问爷爷,那时我正好在家,于是陪着爷爷到江边的船上照了几张像。爷爷那年已八十五岁了。过了不久,爷爷就去世了。邻里乡亲帮忙,把爷爷送上了山,没有花圈,没有悼词,除了儿孙不舍的恸哭,一切都很平常。人们根本不会去在意,这是一位曾经为红军渡江出过力的,连开国元帅贺龙都坐过他的船的老人。爷爷和村里其他老人没什么两样,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善良得不能再善良。等到杨礼吉老师给爷爷送来照片时,爷爷已经离世了。杨老师沉重地问起爷爷的事情,默然了许久,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回城去了。

又过了若干年,时任玉龙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现任《丽江日报》总编的张赛东老师,要找一张爷爷划船的照片编入他的有关著作。幸好在老家找到原件,张老师用了,并在像片下方注明了这位老船工的姓氏籍贯及生卒年月。原照上,爷爷的膝盖处的裤子上有一道撕破的口子,经张总编处理,已看不出破处了,现在被放大了陈列在石鼓红军渡江纪念馆里的老船工的照片,就是杨礼吉老师拍的,后经张总编美化处理过的那一张。

岁月像奔流的金沙江水,流去不流回。红军长征过丽江抢渡金沙江北上抗日的壮举,已过去整整八十年。英雄的红军将士,用他们倒下的躯体,铸就了新中国这座世界上最高大雄伟的丰碑。人们将永远地纪念他们,赞美他们,歌颂他们。

谁能想到啊,爷爷竟然能和中国革命的一段传奇对接上,和丽江这片土地上可以圈点的历史事件有关系!因为如此,爷爷也和那千千万万献身革命事业的先辈们一样,被历史记住,让人们传颂,从而变得不朽。

伴着春江水暖,金沙江边的景色更美了,美得让人沉醉。那碧蓝的江水静静地流淌着,仿佛在悄悄地讲述着那段不能忘怀的而又渐渐远去的故事。站在江岸放眼望去,大麦微黄,小麦扬花,蚕豆碗豆正在结荚,油菜正随籽实饱满而一片片倒睡着。江岸边的杨柳树,一棵棵一排排,枝叶繁茂,绿茵相连。从石鼓逆江而上,一路风光如诗如画。山边的杜鹃花,村头的秋木花、玫瑰花开得无比的艳丽……这个季节的金沙江边为何如此的美啊?因为这是红军走过的地方,因为这是红军渡江的地方,更是因为这是红军谱写过传奇的地方……(玉龙县纪委  周寿荣)